その三 伊勢三郎

 

 

  活在這個世界,人們都只是顆棋子罷了,無論是命運之神的操弄,或者是人為的擺佈。親愛的內,我已經學會,如何的當一顆好棋,讓人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,相信你也是如此。

 

***

 

  錦戶非常非常地害怕,內博貴哭泣的臉。

  接到內的處分通知的時候,他沒辦法像村上或者安田一樣,輕聲輕語的說著安慰的話,拍拍內的臉頰告訴他事情一定會有轉機的,錦戶只是躲得遠遠的,看著內哭泣的樣子,心亂如麻。

  為了填補內的空缺,錦戶拼了命的工作,因為是最好的夥伴最強的團體,要隨時保持在最佳狀態等待內歸隊,當然這只是對外說法,實際上他希望把自己的私人時間壓縮到極限,好讓自己不會再想起適合笑容的人們哭泣的模樣。

  起初的日子,錦戶還會接到內的簡訊,訴說自己一個人在家多麼寂寞,不帶任何惡意的,單純地撒嬌。

  久而久之,甜膩的語氣消失了,只剩下『亮ちゃん工作加油』,特殊節日的祝賀等等,這些感覺不到太多溫度的字句。

  錦戶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了解,他們是如何悲哀的活在別人的控制之下而無法改變現狀;又花了一年去體會,時間的流逝如何地讓人恐懼。

  得來的結論永遠是,自己是不自由的,那種令人厭惡至極的不自由。

 

***

 

  剛認識內的時候,內囂張跋扈的運用他的可愛去討好所有的近親、前輩,是大家捧在掌心上的寶貝。偏偏人稱關西流氓的錦戶亮不吃這一套,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裝什麼可愛!

  於是錦戶總喜歡惡狠狠的去威脅內,讓他嚇得淚眼汪汪縮在角落像隻小雞似的。

 

  在錦戶對內説了第一百次「我要把你丟進神戶港!」的時候,內終於忍不住對錦戶大吼,「我知道くん討厭我啦!但是這樣的你更像大壞蛋!」便哭著跑出舞蹈教室。

  村上花了好大的勁在逃生門後面找到內,接著便是無止境的對錦戶說教。

  就像花掉他一整天的力氣似的,錦戶筋疲力竭的回到休息室,看見渋谷正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發呆。

  在錦戶的記憶中,渋谷經常如此,瞪大著眼望著天花板,眼睛眨也不眨地,直到眼眶裡酸澀的快滴出淚水,才靜靜地闔上眼休息。

  「吶、すばるくん…」有些彆扭的開口,渋谷並沒有正眼瞧他,但是錦戶知道渋谷正在聽,「我看起來真的那麼像壞人嗎?」

  亮ちゃん只是不知道怎麼對待那傢伙的撒嬌攻勢吧…。」回答的同時,雙眼仍舊直勾勾的盯著慘白無暇的天花板。

  「へえ?

  「並不是真的討厭那傢伙吧,就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,一想到就變得手足無措,所以說出口的都是糟糕的話…」帶著手套的右手覆在眼睛上,渋谷的聲音漸漸輕柔,有如嘆息,「我知道那些都不是本意的。」

  錦戶有些呆然地望著渋谷,他有種錯覺,渋谷的話語彷彿穿透自己,投射向遙遠的過去。

  「不過亮ちゃん一定能更坦率一些的啦!至少比起我…。」渋谷一股腦的跳了起來,伸手揉亂錦戶的頭髮。

 

  錦戸已經遺忘那次之後是怎麼跟內合好的,小孩子不太會計較,幾天後內依舊跟在錦戶身邊鬼吼鬼叫的玩鬧,但是錦戶似乎想通了似的不再惡言相向。

  內倒是樂的輕鬆的向橫山炫耀最近錦戶君很溫柔,惹來橫山有意無意的曖昧眼神。

 

  似乎就是那時候開始的,被下了咒術一般的,錦戶無法將視線從內的身上移開;是種名喚覺醒的咒。

 

***

 

  結束了工作,錦戶疲累地回到飯店,和在家鄉的工作不同,在東京就好像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一樣。

  同房的內轉開電視,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口,「吶吶、亮ちゃん你知道伊勢三郎嗎?

  「什麼?」錦戶一邊整理著行李,不甚在意的答道。

  「我前幾天啊,跟瀧澤前輩見面…」

  倏地回頭看向內,語氣不善,「你跟他見面做什麼?」

  被錦戶猛然的一瞪,內有些驚慌的往後彈了一下,「沒、沒有啊…只是一起去吃個午餐。」

  「喔…沒事不要亂跑。」硬生生的轉了個大彎,錦戶不斷暗罵著自己為什麼如此的愚蠢反應過度。

  對於瀧澤,錦戶有某種程度的排斥感。不可否認的在瀧澤的身上他看見天生的明星光環與領袖氣質,但錦戶從小就覺得,只要跟瀧澤的眼神對上,自己就像被盯住一樣的無法動彈,他對於那雙會散發出威嚴氣息的眼睛厭惡至極。

  另外一點,就像雛鳥情結一般地,關西的孩子是如此的依賴他們的神,他們唯一的歌姬,然而渋谷卻總是被耍的團團轉,一到東京就會心情不佳,光是這點錦戶想到就有氣。

  亮ちゃん吃醋了?」內笑著打量著錦戶一臉複雜的神情,「瀧澤前輩又不是什麼壞人,何況他是すばる的…」話還沒說完就惡狠狠的被錦戶以眼神警告,內只好嘟著嘴在軟綿綿的床上滾動。

  「我只是想告訴亮ちゃん瀧澤前輩告訴我的故事嘛…。」內用黏呼呼的聲音抗議著,「幹麻這麼兇!」

  知道自己理虧,錦戶嘟噥了聲對不起,在內的身邊坐下,「是什麼?」

  「え?

  「我說、故事是什麼?」

  「亮ちゃん知道前陣子瀧澤前輩演的那個角色嗎?大河劇的那個…義經是吧。」見到錦戶有了興致,內開始滔滔不絕了起來,「裡頭有個從小混混變成源氏四天王之一的角色,感覺很帥氣耶!」

  錦戶挑著眉,臉色越發不對勁,「…所以呢?」

  「所以、所以…我只是覺得,亮ちゃん好像很適合那種角色…。」內的音量越來越小,卻還是不怕死的把話說完。

  狠狠地在錦戶的地雷區踏上一腳似乎是內博貴的天職,他可以做的完美無缺毫無破綻卻又是不經意。

  「內博貴你給我差不多一點!」

 

***

  那些愚蠢的美好的單純的回憶,在不安的當下,已經恍若隔世。

***

 

  再度和內面對面,已經是兩年後內重新站上舞台的時刻,雖然團員之間集體的聚會有時會叫上內,但錦戶沒有一次獨自和內單獨見面過,明明缺少了那個黏人的傢伙很寂寞。

  就像是對自己的懲罰一般,錦戶用自己的方式在折磨著曾經無力保護內的自己。

  錦戶看著內在台上努力的唱著跳著,是資深前輩建立的璀璨舞台,所給予他的一個奇蹟。在這樣的場合下,錦戶覺得自己的情緒已經被鼓動的幾乎崩潰,尤其內當著在場一千多人的面前唸出錦戶亮的名字的那瞬間,即使自己是多麼努力的忍著避免失態。

  亮ちゃん、你要哭要笑,選一個吧…你這樣讓我看的更難過。」瀧澤盯著舞台,嘴裡的話明顯的是對著身邊的人說的。

  「我又沒有叫你看!」將臉埋入手掌,泣不成聲。

  瀧澤無奈的輕拍錦戶顫抖的肩膀,這下子連安慰的句子都省了,「真是個不老實的傢伙。」

  和瀧澤一起出席觀劇完全是個意外,在看到他也出現在關係者席的時候錦戶甚至有掉頭離開的衝動,和一個集新仇舊恨於一身的男人一同觀劇,錦戶一想到就渾身不對勁。

 

  也許現在的內是看著自己的,但錦戶沒有辦法再看清舞台上內的臉,透過廣播系統傳遞的道歉聲讓他一陣陣地頭疼,錦戶緊閉著眼,腦海中閃過一個個的畫面,清晰而瞬逝。

  內直視著自己,表情堅定、眼神清澈,沒有一絲的游移。

  『我跟你走,到哪兒都跟你走。』是內,卻又不像內。

 

 

  平復了情緒,劇也到了最後的階段,錦戶扯著有些沙啞的嗓子開口,「以前內對我說過,他很喜歡瀧澤前輩的表演…尤其是你在演大河劇的那陣子。

  「嗯?」對於錦戶突兀的提著這些事情,瀧澤顯得有些摸不著頭緒。

  「他似乎還特別去看了相關的故事,甚至跑去跟你說,『讓亮ちゃん演那個好不好』對吧?那個什麼伊勢三郎的角色。」

  「啊啊…確實有這麼一回事!」瀧澤笑著回應,「那個孩子就是這點傻的可愛。」

  「瀧澤前輩總是能夠吸引大家的目光呢!」輕輕淡淡的說著,彷彿不是稱讚,而是感嘆。

  「嫉妒了?」意味深長的目光投射在錦戶身上,瀧澤對於這樣不同於平時形象的錦戶亮感到興味盎然。

  「不、我當然不敢。只是覺得瀧澤前輩能夠完成讓人折服的源義經,或許代表著你是扛的起這種英雄角色的人吧!」錦戶嘆了口氣,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,「足以保護重要的人的能力。」

  「保護重要的人嗎…」模仿著錦戶的動作似的,瀧澤也將身子靠向椅背,「這點恐怕不如你想像中的呢。」

  「好了!」收起那一閃而逝的黯然,瀧澤伸手拍了拍錦戶的肩膀,「劇快結束了,你也差不多該準備去後台找他了吧!」

 

 

  「亮…」離開之前,瀧澤彷彿想起了什麼喊住錦戶,「在那孩子面前,請務必表現的忠貞、勇敢,並且偉大。」

  「因為錦戶亮可是內博貴心中的三郎,別讓他失望。」源氏的大將,忠貞、勇敢、偉大,為了保護重要的東西堅強,而那份力量,出自最原始的溫柔。

 

***

 

  掛著狡黠的笑容,像個找到玩具的孩子,但說話的聲音卻是意外的沉穩溫柔,「吶、我今天當了一天你們家的褓母…有什麼獎勵?」

  「褓母費應該找ヒナ的,這個不歸我管。」掂起腳尖,溼熱的唇吻落在對方的鼻翼,彷若誘惑。

  「去我的城看看嘛…義經殿下親自邀請耶!」語氣明顯的在撒嬌,手卻熟練的將人圈在懷裡。

  睜大了圓渾的眼,沒有一絲猶豫的反擊,「我才不要。」

  斷然的拒絕惹的開口邀約的人臉上一陣青白。

  「為什麼不要?」雖然對回答不甚滿意,卻依舊耐著性子想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。仔細想想,除了和團員一起出現,他們確實沒有在彼此的場合中出現過。

  「不要就是不要,懶的過去罷了。」扁了扁嘴,充分的展現出極端自我主義的作風,但一說完便將臉蛋深深的埋進那個厚實的胸膛,深深地、深深地…

  「すばる…」像是帶有魔法般的輕聲低語,週遭的空氣也隨之溫和了起來,雖然不清楚是怎麼回事,看了一眼那個耍著脾氣不願再抬起頭的人,輕輕撫摸著他微微捲翹的髪尾,像是無言的安撫一般,沒有再開口詢問,只是摟著戀人沉浸在午夜的溫柔裡。

 

 

  絕對不要讓他發現,自己只是不想看到,在伸手碰觸不到的地方,他是如此獨自的閃閃發著光芒。

 

***

 

  「你要去哪裡?」一個箭步上前捉住急忙往門口奔去的人,錦戶的口氣不甚友善。

  「…亮ちゃん…我…」無辜的低下頭,音調充滿著濃濃的鼻音。

  「不准你就這樣走掉。」紅著眼眶說著這樣的話語,錦戶的態度彷彿像在撒嬌一般,「不是說過,到哪都會跟著我的?」

  內有些驚訝的抬起臉,不知該做何反應,兩雙通紅的眼,成了名符其實的淚眼相望,無語凝咽。

  好一陣子,內緩緩的吐息,把臉靠上了錦戶的肩,「亮ちゃん什麼時候變成這麼愛撒嬌了?」

止不住地輕顫,「就連我也已經過了可以任性的年紀了耶。」

  這種話從前是不曾從內的嘴裡聽到的,內意外成熟的表現,讓錦戶瞬間得到了一種警示一般。

  如果是橫山或是村上聽到內說這種話,一定也是心痛不已吧,畢竟是他們當寶一樣捧在掌心的後輩。果然,已經改變了嗎,連那份無論如何都想要守住的純真,在現實面前也變的如此不堪一擊。

  『瀧澤秀明嘴裡吐出的果然都是一堆謊言。』自己根本無法成為內博貴心中偉大的存在,錦戶賭氣般的暗自咒罵著。

  「亮ちゃん剛剛說的是什麼呢?我有說過,那樣的話嗎?」內依舊把臉埋在錦戶的頸間,含含糊糊地開口,「『到哪裡都跟你走…』是什麼?」

  「嗯…八百年前就決定了,不可以反悔。」錦戶似笑非笑地,輕輕回應著。

  時光錯亂的情況不只一次地在錦戶的腦海裡出現過,痛苦的回憶會退的很遠很遠,伴隨著那些糾纏著兩人的曖昧不明,然後放在記憶最前端的是內甜甜軟軟的氣息,還有相見時那個溫熱的擁抱。

 

  就如同現在一樣。

 

***

  

  不過二十載的年歲,他們卻已通曉了生命是種冤孽般的磨難,在幸福之中又總是掛心著一切終究會消散如煙塵。

  每一步,都踏的戰戰兢兢。

  

  「內還好吧?」渋谷轉著圓溜溜的眼探問道。

  「知道了?是瀧澤君說的?」扁著嘴別過臉去,錦戶實在不喜歡這種什麼都被看透的感覺,尤其在自己什麼都還沒開口的情況下,即使對方是渋谷。

  「沒有啊!那個什麼隔壁的田中先生說的。」渋谷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,明顯的是隨口胡謅。

  暗自碎唸著扯這種一戳就破的謊究竟有什麼意義,錦戶無奈的聳了聳肩說道,「現下好或不好,其實也不是這麼重要了。」

  他知道無論是內,或者自己,甚至這些看著的成員們也早就有了同樣的認知,只要繼續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,就必定要能夠熬過層層現實的磨練。

  「將來或許會更辛苦的。」

  渋谷聞言抿著唇微微的點了頭贊同,他無法說出什麼鼓勵的話語,也絕對不想敷衍了事的對待,畢竟渋谷自己是比誰都清楚的,那種重重的摔下來之後,心靈的傷痕有多痛。所以他似乎在思考著怎麼樣做才是最好的鼓舞。

  「亮…」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口,小心翼翼地,「如果、如果…那個孩子有一絲退縮,你就像個武士一樣的保護他吧!」映在臉上的是燦爛無比的笑顏。

 

  『請你如源氏大將一樣的,忠貞、偉大、並且無懼地保護著他。』

 

  對渋谷考慮了許久,卻做出這樣的結論,錦戶牽起了嘴角笑容逐漸的擴大。

  搞什麼嘛!這兩個人,都說著一樣的話,武士哪是那麼好當的!

 

  「嗯…我會的。」錦戶笑著應道。這不是對於任何人,而是對於自己的承諾,如果能夠脫胎換骨,如果能夠承擔更多的話。

  也許自己變的有些憤世嫉俗,也許看到的盡是百般的無奈,過去的幾百個日月交替裡錦戶亮的的確確是這樣的過下來的;但是從現在開始,他似乎有一些體會了,那群被逼進死路的武士們為什麼還會在歷史上閃閃發光,為什麼即便知道是困獸之鬥,卻仍舊在最後一刻來臨前努力向前。

  

  一旦看清了想要去守護的事物,人類就會成長得無比的強大…

 

  像個真正的武士一般。

 

 

 

 

 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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